洋湖凼边杨砌匠
【资料图】
文/屈芳芳
那是1963年,秋天里的一个场景。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洋湖凼边秋夏大队的斗杨屋场,有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在布满稻茬的田间啄食。田边有一块空地,空地上有序地排列着一块块立起来的土坯。一个13岁的少年,背对着田畴,双手握着铁锨,弯着腰,使劲地搅拌夹杂着稻秸秆的田泥。豆大的汗珠从脸颊上掉落下来。即便只穿着一件白汗衫,背部也被汗水浸湿了一大块。小伙子有着一头浓密微卷的黑发,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。
这个小少年叫杨喜桂。其父杨良细当时是秋夏大队的治保主任。杨喜桂年纪小,力气却大。13岁就相当于一个“全劳力”。当田泥拌匀后,杨喜桂就拿起坯斗脱坯。只见他握紧拳头捣实坯斗里的田泥,直至整个坯斗的泥被磨平。然后洒上水,一个坯就完成了。土坯脱成后,杨喜桂把它搬到太阳底下晒。
数月的时间,杨喜桂凭一个人的力量完成了一个浩大的工程:在父亲的房子旁边砌了一层半的土坯房,房子是十多平米。那一天,其父杨良细破例赞赏了他一番。母亲王氏看着这一杰出工程,对儿子说:“喜桂呀,咯房子就做你以后讨堂客的新房好咯。”杨喜桂害羞地低下了头。
16岁那年的春天,杨喜桂在屈祠堂观看秋夏大队的宣传队搞演出。当他看见台上有一个年纪跟他相仿的女孩在跳《白毛女》时,心头一颤。女孩身材苗条高挑,细眉细眼,在台上蹦蹦跳跳,活泼、出众。演出完毕,杨喜桂便问家住田心屋场的老书记屈家宣:“咯是哪屋妹姬?长得蛮好看咯。”屈家宣看出面前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的心思,笑笑说:“看上了?要不帮你做媒?”杨喜桂脸红地跑开了。
杨喜桂当时是秋夏大队公认的美少年,人也聪慧、勤劳,就是不大爱说话。碟子塘凌家有两个女儿,都看上了他。凌氏三番五次托人做媒,都被杨喜桂父母婉言拒绝。因为其父杨良细曾经问过杨喜桂:“咯凌家屋里条件还不错,乃崽,你看吗样?”杨喜桂摇摇头,不回答。
有一天,老书记屈家宣跑到杨良细屋里,笑盈盈地说:“老杨呀,你治保主任是当得好。细尕子的那点心思却没有看出来。”杨良细不解,看着屈家宣,满脸疑惑地说:“老书记呀,有吗子话,您啷个就直广。”“喜桂看上田心屈孝纯的二女嗒。”“咯样呀,那您啷个就‘成人之美’帮忙做媒咯。”听到这个好消息,杨喜桂激动得几夜没睡好觉。就这样,由屈家宣做媒,把屈三春介绍给了杨喜桂。因考虑到两人的年纪都小,双方父母让他们先订婚。
过年时,杨良细就准备一包糖封子和两斤肉,要杨喜桂给未来的岳父屈孝纯去拜年。一来二往,屈孝纯发现该小伙孝顺、勤劳、肯吃苦。于是有一天,喊杨喜桂过来谈话:“我看你是个做事舍狠的人,要不跟我到衡阳筷子洲去钉船?”杨喜桂听了,当场激动得不得了。因为他知道屈孝纯的钉船手艺在衡阳地区是数一数二的。能拜他为师,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事。现在,人家主动找他,收他这个徒弟,他能不开心吗?
1969年春,杨喜桂兴高采烈地跟在屈孝纯身后,从洋湖凼古渡出发,坐着小划子来到衡阳市青草桥边的筷子洲。在船厂里,杨喜桂学会了刨木板、锯梁、拼装、给船上桐油。同年冬月,县里征兵。村里的屈敬庚慌慌张张地跑到筷子洲,告诉杨喜桂:“县里要征兵哒,你爷(ya)要我喊你快回去。”那一年,杨喜桂快20岁了,正好符合当兵的年龄。谁都不愿意错过这一好机会。
入伍那天,屈三春陪杨喜桂来到衡阳县城。在县委会门口,排列了几辆军用车。屈三春依依不舍,默默地低着头。一向沉默寡言的杨喜桂也不说话。车子快要开动时,杨喜桂丢下一句:“等我回来。”便踏上了保家卫国的征途。他入伍的部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部队。同年,屈三春作为积极分子被安排在秋夏大队当妇女主任。
在部队里,杨喜桂和战友们常年住在船上。他们的家就是船,船在哪里,家就在哪里。一个连,三十一个人,七排炮,大家的日常就是巡逻、护航等。船上一年四季酷热,甲板上常常有几十度。因为天气太热,杨喜桂夜里经常被热得睡不着。以前跟岳父屈孝纯学来的上油手艺没有丢,他趁战友们都酣睡时,一个人默默地拿起一把刷子给生锈的船舷刷漆。因为这样,杨喜桂被部队授予嘉奖一次。当他把这个好消息写信告诉屈三春时,更激起了屈三春的工作积极性。
按当时部队的规矩,军人可以四年探一次家。四年里,两人书信往来密切。也没有什么甜言蜜语、你侬我侬,其中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:“我会永远等你。”
1974年冬月,杨喜桂回来探家,双方家庭的老人商量着早点把两人的婚事办了。
春节前,屈三春高高兴兴地从家里抱起一床棉花絮被和一床麻纱蚊帐,从田心屋场走过一条陇,跨过几道圳坎,来到斗杨屋场,两人就算正式结婚了。没有吹吹打打的乐鼓声,也没有热热闹闹的酒席场面。就为那句话:“我永远等你。”婚房是1963年杨喜桂独自一人砌的那间土坯房。
1975年杨喜桂退伍回家。婚后,小两口的生活艰苦却幸福。杨喜桂不甘心在家里种几亩田,找到秋夏大队的建筑队队长傅恒生学砌屋。
起初,傅恒生只准杨喜桂干搬运,装饰,搭架,车架等出力活。每天开工前,还要求他把料准备好。下工后,要求他把场地收拾干净。一段时间后,杨喜桂不高兴了,拉长着脸,对傅恒生说:“傅师傅,您啷个不晓得我以前砌过土坯屋吗?天天做些咯事。嘛时候叫我做点正事?”傅恒生听了,哈哈大笑几声,说:“喜桂呀,你莫着急。既然跟我学,就要从零开始。”杨喜桂点了两下头,觉得师傅说的有几分道理。
后来,杨喜桂在傅恒生的指点下学垒石头和砖。当时,在农村砌屋,是很危险的。一面单土砖墙要砌六、七米高,没有脚手架,也无任何防护措施。杨喜桂和师傅傅恒生站在新砌的单墙上接地面上抛的笨重土砖,用一根绑了钩子的绳索提灰浆,墙砖也是砌一块退一块。学满三年,杨喜桂就出师了,还是在傅恒生的建筑队干活。
那时候,大队实行“工分”制,即每个劳力出勤天数,根据能力大小评出每日的工分。到了年底,大队把粮食换的钱,副业项目挣的钱,按工分兑换现金。
杨喜桂做事舍狠,砌屋时,每天可以拿“满工分”。年底时,大队将其挣的“工分”,换成现金发给他。杨喜桂高高兴兴地拿着一沓钞票如数交给屈三春。屈三春一边数着钱,一边绵言细语地说:“你自己不留几块钱抽烟?”杨喜桂盯瞅着屈三春的眼睛,故作生气地说:“不要算哒,来,我拿走。”
改革开放以后,秋夏大队的建筑队也散伙了。随着钢筋水泥等建材进入乡村和专业建筑队伍的大量涌入,许多村民都盖起了红砖房。杨喜桂就改行砌红砖。由于杨喜桂手艺精,人舍狠。七里八乡的村民亲自登门拜访,请他去砌屋。左一句“杨师傅”,右一句“杨师傅”,喊得杨喜桂心里乐开了花。
做久了,名声也来了。渣江、西渡、衡阳,乃至云南的一些建筑老板都喊其去帮忙砌屋。
60岁生日那天,杨喜桂三个子女对其说:“爷(ya),莫砌屋哒。我们又是养不活您啷个。”“是呀,万一摔哒,吗子办?”在子女们的轮番劝说下,杨喜桂默默地抬起头,不说话。
起先,杨喜桂和老伴屈三春跟儿女们住在昆明。快满70岁时,他硬要回老家斗杨养老。即便古稀之年,身子却硬朗。在乡下种了几亩田水稻、油菜,还种了很多蔬果。
春节期间,子孙们回老家跟两位老人一起过年。老人自豪地对儿子和媳妇说:“今年收成好,种吗子有吗子。”“不是干旱吗?菜冇干死?”儿子杨勇问。“冇呢?你爷(ya)是个能干人。”老伴屈三春在一旁搭话。“还想砌屋不?”杨勇开始调侃父亲。“老了,奈不何哒。”老人端坐在阶基边,一双深凹的眼睛定定地看向远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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